九畹史論 清 翟蔼
九畹史論 清懷清翟艹渴著
辨方望溪淮陰傳書後
淮陰功高不賞卒夷三族天下後世之所同聲而太息蓋嘗論之人患無能信適不幸以其能常隣于死而亦不善自完者也太史遷傳多微辭明信无叛逆事嘗觀宜興儲在陸評次史記末揭此旨甚悉及讀望溪書後語所見略同而曰信之罪獨請假王與約分地而後會兵垓下當秦失其鹿天下欲逐而得之者多蒯通教信以叛罪尚可釋定齊而求自王略楚而利得地何不可從末減云云者是則無以正信所以自盡之道也且信當日為人側目而不能去以致于死毋所謂求而利者誤之乎而觀者殆猶未之悟也夫請假王而漢高怒可知也約分地而後會兵亦豈能平耶然已破楚徙信齊王之楚楚地大與齊略等也信以奪我齊得楚于信亦足矣漢遇信不薄矣嗚乎是信授首之地也夫夫以信之能用楚之強果若有變諸臣亟發兵而抗豎子者乎陛下自将而擒者乎然則帝豈嘗須臾忘楚者乎已而陳兵出入非反也上書告變帝知是誣也計臣如陳平亦莫不知之也而即計擒之者先之也故凡信之所用自固乃其所自危信之區區求必得者乃其已入于死地而不悟者也為信計者當齊地已定漢方窘于荥陽則馳而救不能驟離齊地者則分兵往遣親人自陳已期擊楚則先諸侯至楚破天下已集矣則自釋兵柄王之楚則固辭謹求散地如是者勳蓋天下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為漢功宗揚令名延壽命矣然尚有大厄今有為主人逐得鹿者疑于私之將見縛今歸而謹以獻焉是德我善遇我矣翳其主人之毋將伺主人之出竊以私其人者惡在我不利其竊也則反讒我于主人而殺之且奈何變之生也不测禍之動也甚微君子所以貴知幾也漢高畏惡信能奪之地已矣念功多終不殺之所以封功臣必欲蕭何第一心知為信故時故不言耳鄂君亦知之而言故不及耳已聞信死且喜且憐之畏之故喜之然憐者亦其情也然則使信早善自置優游漢高之朝固當無所患若抑其女主呂氏者陰圖臨朝稱制之日久矣度漢大臣難制者必計鋤之则莫如信與越矣夫以碌碌羞與為伍之絳灌尚誅諸呂安劉氏今信越而在者其利于雉之稱制也哉莽之居攝也翟義起于東都武氏之廢立也敬業起于揚州嘗見義一戰敗死敬業乃蓄縮自謀巢穴皆中才无可與計大事向令十餘萬眾得如信者将之鼓而西無慮旦暮不傳莽之首且如思温之遇敬業得如信之于廣武君行其計帥眾直指洛陽无慮不一朝遷武氏之宮正其罪奚似毒已肆惡已盈及其既衰而始克圖之不已令凶人得志哉嗚乎此乃雉之必甘心于信也夫三輔破滅則王氏益安泌水軍迴楊氏以篡阿溪騎走武氏愈恣爾朱舉旗而胡氏沉韓彭葅醢則呂氏王事勢不兩安雉之與信亦且不并存沛公亡而范增懼大真去而王敦悔時乎時乎不再來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先之也夫已發則举天下而莫能與之争未發則一武士困之而有餘是善用乃公之智也者然則信在楚漢高慮其不終于為漢也而信禽信禽而信可不死信在漢呂氏慮其終于為漢也而信收信收而信萬無可生且夫事未至而慮之慮其能也能不利于漢唯信能為漢唯信吾故曰人患無能信適不幸以其能濱死而不善自全留侯曰願得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户三萬戶以酬良功何愧焉正恐決勝千里者旋疑其千里決勝于我則徒傷昔時之義良不為也願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赤松子安在乎良示我自此終無所與于漢家事矣夫始之辭封者以全乎劉氏之義也繼之棄事者以免于呂氏之難也獨奈何信也擁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尋常無事自全其身首而智不足悲夫三代以還君臣之相遇賢豪之出處可考而知也至如武侯之顧廬信之拜將豈有比哉丈夫至此不枉許人以身矣且漢高慢悔人諸将相奴虜使之信之事萬非布越等所敢望也故信亦終以漢王遇我厚而不忍背也然乃請假王約分地此人臣要君之大者信不知其義而為之則不學道之過也然罪即不當從末減矣而說者解之以逐鹿之事夫漢高與信君臣之分未定則可登壇一拜漢高與信君臣之分定矣而為是言毋乃適重信之罪也夫夫賢如光弼而恚死而汾陽為唐純臣榮名顯號獨歸之其處予奪之際得其義矣吾願以是人為信正也嗟乎信必愛此富貴乎則早從蒯生之說可也事唯斷乃成彼兒女子能之而信不能曷怪為其所欺也且信曷不去也求者不果得而利之或反害究竟區區者誠何加損于信信能事既見于天下信曷不去也
書東坡賈誼論後
蘇子之論賈生也以為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且若絳灌之屬皆當優游浸漬以深交之而後可以有為而生不能此其所以殆也嗟嗟蘇子好善持論于斯乎何徒覩其迹而莫悉其情也夫帝自不用生耳豈翳生痛哭之過而抑何絳灌之能操於其間哉大抵帝之材與生相埒而學则相左生儒者而帝習於黄帝老子之說也生以權勢法制進而帝尚寬柔生以經制禮樂進而帝樂清靜若是者百投而百不合雖從容言之奚益乎雖有人乎君之側奚济乎以帝之大度率其寬柔而亦能措天下于安矣雖若權勢法制之可以安天下而非所用矣以帝之儉德守其清靜而亦且致天下於治矣雖若經制禮樂之可以治天下而非所用矣天下者帝之天下生能治之予亦能治之與其與生治之曷若予自治之然則帝方自用之不暇而奚暇用生乎哉夫吳楚七國地不削制不定當帝之世而能為變乎自祿山之狠玄宗之荒淫嘗念上遇我厚将俟上晏駕而後動况帝之仁而济以明達耶趙佗自定百粤带甲百萬稱帝帝遣一使持一紙書往使之慨然屈首削號歸命何七國之有耶迨其後七国動矣而无能为者徐生有言先帝之德在人安土樂俗之民眾諸侯无竞外之助而天下无土崩之势也然则帝之能見矣至若為梁王立後割淮陽郡城以益梁以扞齊趙举淮南以益淮陽徙代王都之以禁吳楚所謂十世之利厥後卒衛漢破七國者梁王之力居多此則生之早計也帝度其不能不用者而固已用之矣假如帝與生定經制興禮樂漢業庶乎三代之隆哉而帝適樂於清靜而无取也明祖嘗與其臣言之而亦以為帝過也豈非黄老之說敗之也武帝好儒而一時之臣已無生比而生又獨不得與帝同時其亦漢家之運莫可致此自乃祖馬上之言規模氣象已可見如此耶而適使生之懷才抑鬱而無所試李廣不遇高而遇文生亦不遇武而遇文所謂生不逢時命也悲夫當時生在廷甚薄絳灌諸臣絳灌心惡之而嘗沮其用俗吏之情類然無足怪必以若等竟能沮生大用竊非也武侯茅廬士也關张于先祖誼若兄弟嘗以武侯為言而先主魚水之交愈固帝之賢豈出先主下絳灌誼孰与關張篤而能間生於君臣相得之際滋不信矣且謂生於立談之間而為人痛哭甚無當乎或遂以此觸人主而終不用乎此不當與生言而亦不足為帝言也以汲黯之戆武帝能容之帝何如人生何如人兩贤相遇而區區者遂用不去於懷乎且帝必令生傴僂齷齪以为賢乎甚非帝與生之本末也且試以生之言施於後代之君大者誅族小者謫死禍可立見而人亦羣然嗤其為狂為惑得禍宜也今觀帝所以遇生豈可謂不厚也豈尚有幾微介于其懷也抑帝嘗自言之矣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帝若生君臣乎抑朋友之也生誰知己似帝之深者今古才亦間出矣又安所得此于人主之前者生雖死其可無恨然而生之卒見疎于帝至于憔悴以死而帝終不用之者於是乎亦概可想也已此在識者可以審而得其情也已何蘇子之徒據其跡以為言也
馬援論
援為隗囂將軍甚見親重囂故好士三輔之士歸之如流嚣傾身引接名震西州嘗使援往觀公孫述又使奉書洛陽援見漢帝而歸心焉歸囂與同臥起問以東方事援盛稱帝才明勇略囂意不懌會漢遣來歙囂任子援遂将家屬随歸洛陽上書直陳滅囂之術又往來游說囂將暨諸羌豪離其支黨囂遣將軍王元據隴坻大破漢軍帝將自伐囂援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帝曰虜在吾目中矣遂進平囂君子曰囂則已矣抑援之義何居焉夫授以將軍是股肱之任也使之觇國是心膂之寄也夫囂之有援也謂將輔之以有為也誠不謂其恐之使不敢為也更不謂其市之以自為也當是時更始政亂天下復失天水完富士馬精強漢方經營河北囂已名震西州江淮青徐之間赤眉檀鄉之屬蜂起蟻聚烏合而獸散者皆伯王之資也考其時若此論其勢若彼乘危制勝以爭天下此英雄度內事耳一時名士輻輳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恩于焉進奇謀疏至計協力同心贊成大業是所望於公等者耳而或則遠推王命或則近稱漢德必使之喪心破膽倉皇失措趣之任子趣之入朝甚無謂也傳曰天命靡常歸于有德命則不可知者也德則可自信者也不必如所云云也抑有說焉得士者昌失士者亡知人善任使高祖之所以興也世祖之興世皆以圖讖余不謂然帝亦能得天下英賢而驅策之耳若囂者可謂好士不可謂知人其所敬禮皆公等識者知其無成何乃引天命哉東漢末羣雄並起操挾天子名最順甲兵土地最強方其破荆州舉百萬之眾而東下也孫氏舉國震駭張昭謂迎之便權心不欲卒用周瑜魯肅之計破之赤壁之下後權稱帝羣臣爭頌功德昭將有所言權曰向從子布今乞食矣昭慚而止然而昭雖教權迎操萬萬不背權而歸操又萬萬不教操以圖權也樂毅之在趙也趙王問以伐燕之謀毅泣曰毅疇昔之事昭王猶今日之事大王若復得罪在他國終身不敢謀趙之奴隸況子孫乎朱齡石為劉裕参軍從討桓元至江東請曰某先世嘗受桓氏恩今不忍以刃相向請居軍後裕義而許之賀拔勝在梁梁王遇之厚已北歸見鳥獸南向者則不射之由是觀之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彼永念夫先世之德而不忘之此親承夫知遇之隆而遽背之彼負謗而去而肝膽可白此委心以任而誠款潛移彼深知其罪終不欲自我而刃之而請居軍後此見以為利喜於我得而市之而甘為戎首彼遠臣也對此雲山常感棲遲之素此故主也熟其巢穴遂進覆毀之謀聚米之事千古稱之吾為援也耻之矣援之言曰當今之世君擇臣臣亦擇君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乃知帝王自有真也然而擇之云者故未嘗受人股肱心膂之計者可言也故淮陰曲逆皆去楚事漢君子無譏焉若范增者痛豎子之不足與謀有疽發背死耳尚可助沛公奪項王天下乎眾人遇我我故眾人事之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而言者情義之言也若國士遇之而眾人事之是真眾人而已矣又暇擇人乎夫君子亦有所自立寧徒計夫好醜之在人者而已劉曜破洛陽納晉惠后羊氏既立為后問曰我何如司馬家兒曰彼亡國之暗夫陛下開基之聖主何可並言妾在彼時寔不欲生意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執巾櫛以來乃知天下自有丈夫也嗚乎是所謂得君而事者乎彭寵反漁陽漢攻之不下寵家奴斬寵首詣闕封為不義侯嗚乎侯之矣而亦不義之乎雖然世路悠悠若此類何可勝數援所謂一切賢豪不當賢者而亦為之也故不可以不辨
武氏論
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吾觀唐武氏之禍而嘆聖人之旨蓋其嚴哉武氏以一婦人君臨天下二十餘年是不比於母后之稱制者而直自帝自王也此其智有過人者嘗揆其所以得之之由周來其韓彭也徐杜其蕭曹也狄公其子房也彼疑天下圖已而盛開告密以周興來俊臣之徒主之推一人引千百人羅織萬端人不自謀嘗恐坐反雖有反謀何由而成嗚乎雖韓彭之殺敵有若是其威乎然又以景儉有功之平恕者而參處其間被告者皆曰遇來侯必死遇徐杜必生彼嘗憚其死之苦則愈幸其生之樂矣所謂百姓離奏之酷後参與休息無為故天下皆稱其美矣子房為韓而輔漢以興狄公忠唐而事周益謹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而武氏匹婦而為天子其與匹夫而為天子者有以異乎雖然唐奚无人甚哉假令武氏生當前明之時上方欲立昭儀為后殿階之叩頭流血涕泣極諫者寧遂良韓瑗之落落已乎吾知諸臣必以爭禮儀爭國本者爭之恐非徐勣之一言所能定也然而事猶未可定也何者高宗之剛愎不若世宗而闇弱甚於神宗武氏之地勢不同興獻而權譎勝於鄭氏也顧即為后矣其在高宗朝十數年間吾知諸臣必以擊奄瑾擊奄魏擊賊嵩者擊之雖賢人之心盡剖而彼婦之惡貫盈天怒已極人怨已深復謀稱制是亦難矣何者明諸君子雖以擊奄官觸權相而死而若曹亦以害諸君子而易敗也且即稱剠矣而一杯未乾六尺何在此時而欲為武氏之所為吾則斷其必不能矣何者瑾等一家奴嚴氏一賊子而諸君子但以口舌爭之者彼第弄吾君之威柄君在則刑典常俟君而正也燕王親先帝之子天子之叔父而諸君子遂欲以手刃之者彼且攘吾君之神器君亡則讎耻當自臣子而雪也然而燕王卒有天下而吾知武氏無能為者爭天下於中原則武夫之力有時而屈爭天下於殿陛則忠臣之氣千古常伸也試思斬衰盈庭哭声震殿鼎油盡沸袖劍欲嗚此時周來之威酷焉所施即徐杜之仁恕焉所用而忠唐者固不必復事周也其果能以匹婦而爭此座也耶然則能肆於故主聚麀之際未必不敗於新宮告廟之年縱暫竊於梓宫遺詔之頃必不能復安於乾元宣令之日者此亦事理之較然可見者也今試觀武氏之在唐也自夫元老遠竄諍臣受褒晏然而決庶事宴然而朝四夷宴然而殺皇儲遂晏然而幽少主敬業蓄縮自昧勤王之素志人盡解體而誰何裴炎奸邪寔與廢帝之本謀言出下獄而已晚北門盡効忠之學士周獄無寔反之頑民嗚呼武亦何憚而不為哉唐奚無人甚哉大抵氣節者士之所自立也風化者上之所為成也士之所文者獨也上之所成者遍也高皇帝御東閣聞履聲橐橐問之對曰老臣危素上曰是爾耶我謂文天祥耳爾元朝老臣可去和州看余闕廟也劉文成之子璟少靜樸峻厲博通經史究兵略嘗侍父入朝太祖奇之授谷王長史燕師起隨王還朝獻十六策不能用遂辭病歸文皇登极璟臥家不起上欲用之罪以逃叛親王逮繫之臨行姻戚舉餞戒之曰皇上神武何啻唐文皇先生忠良允為魏徵可也璟瞪目曰汝謂我學魏徵耶吾生死之分決矣至京授以官不受對上語猶稱殿下遂大忤旨下獄一夕辮髮自經死夫上不重危素故士耻學魏徵上既重鄭公臣乃爭事周室矣吁可畏哉
唐藩鎮論
元宗設藩鎮天下重兵咸徙西北祿山豺狼寵之使專制三道一反范陽河北望風瓦解遂渡河破武牢陷東京如蹈無人之境然自郭李師出井陘取常山屢敗思明圍之博陵復河北十餘郡漁陽路再絕祿山始悔反矣當是時二公皆請固守潼關毋輕敵引兵先取范陽覆其巢穴賊必內潰帝卒用國忠之言屢遣中使趣哥舒翰出戰翰不得已撫膺流涕引兵出關戰果大敗潼關不守帝出奔蜀長安遂陷肅宗之在靈武也子儀以兵至靈武光弼以兵赴太原河北復陷于思明會慶緒殺祿山而行在諸軍大集李泌又請以安西西域之師先用之寒鄉除其巢穴永絕根本否者雖復兩京恐征戰未有涯也帝不能待遂遣子儀副廣平收復兩京慶緒北走思明亦降亡何復叛乘相州之溃遂殺慶緒分軍濟河會于汴州時子儀為朝恩所沮光弼為元帥代領其軍與思明戰河陽大破之行亦以朝恩趣戰而有邙山之敗思明旋殺于朝義光弼統八道行營鎮臨淮寶應元年僕固懷恩以回紇師至會諸道軍取東京逐朝義賊將薛嵩等皆降李懷仙斬朝義降懷恩恐賊平寵衰賊將降者皆奏復其位薛嵩節度相衛田承嗣節度魏博李懷仙節度盧龍李寶臣節度成德後惟薛嵩受代餘則河北諸鎮之所自始也平盧之李正己山南之梁崇義皆其黨也各擁勁卒治兵完城自署將吏不供貢賦自代宗之世元振用事光粥恚死子儀非有急不典兵朝廷于藩鎮專事始息不復能制矣德宗立懲先世之弊始欲裁之以法田悅為寶臣子惟岳請繼襲不許李正己子納請襲亦不許悅等遂謀連兵拒命詔馬燧李抱真李晟討田悅朱滔自幽州討惟岳皆破降其州縣劉洽等亦大破青魏兵于徐州成德將王武俊斬惟岳傳首京師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李納勢亦日蹙先是李洧以徐州降己與海沂刺史有約請得詔書必能成功時盧杞為相怒先白張鎰不從其請已而朱滔怒不得深州武俊怒不得節度又詔分取其糧馬皆反發兵南向詔李懷光討之敗績四人皆稱王淮西李希烈既受詔討殺崇義益自恣亦與朱滔等通自稱天下都元帥希烈寇壤城詔發兵涇原兵至犒薄遂變上奔奉天眾推朱泚據長安遂犯奉天懷光還兵救長安解奉天之圍沮盧杞不得見上復叛與泚通上奔梁州李晟痛哭誓師逐朱泚收復京城迎還車駕兵興以來月費百餘萬緡用陳京等議括富商錢用陳少遊奏詔增稅錢行稅間架除陌錢然自朱泚至長安為城守之計不愛金帛以悅將士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而府庫尚有餘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聚斂焉懷光奔河中馬燧誅之李抱真亦說降武俊共破朱滔而希烈亦東畏曹王皐西畏李兼不得逞然自是而帝之姑息藩鎮又不啻如肅代時矣憲宗立平夏平蜀平吳平淮西平淄青宏正入朝承宗削地劉總歸命恢然中興之美也再傳而克融亂幽州庭湊叛成德憲誠反魏博其他相繼而起者種種然亂或旋定而三鎮遂莫可誰何歷穆敬文三世而至武宗天子英武相臣德裕才猷出世始一用三鎮以平澤潞皆惕見奉命唯謹然亦不能革其故事矣宣宗察察號為小康訖無遠略懿僖失德釁生南詔延于江淮而唐祚告終要自設藩鎮迄唐之亡而河北不可為唐有云夫河北禍始于天寶而蔓延于肅代德宗有志克復而措置乖方既經喪亂而始息轉甚無可言者憲宗中興威行兩河再傳而失之者何居曰憲宗之于河北亦所謂羈麼之而已矣其亂本固在焉能再世乎然則當日何不遂平之曰势不可也以天下之力四年而平淮蔡繼又用之淄青兵威亦殚矣承宗必復用兵是黷武也況劉總乎故獻地質子差勝于周鄭之所為亦姑聽之也已其所以失由不先定河北而後舉淮蔡也淮蔡三小州耳以河北為之羽翼則取之也未易為力若姑捨之而專事于河北其足為河北之重者固無幾也且敕其鄰道不必入其穴而取之但扼其要而制之自無能為迄于河北既定是區區者樊籠中物耳然則當日曷不先定河北曰此李絳等誤之也憲宗欲乘王士真死除人代之不從則興兵討之以草河北諸鎮世襲之弊裴垍謂李納跋扈武俊有功前許師道今奪承宗沮勸違理此言頗近似然不諳大計且武宗有言縱其有功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國家報之足矣而李絳之說則尤悖謂武俊父子相承四十餘年今承宗又已總軍務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詔又河北諸鎮事體正同必不自安陰相黨助上又密問諸學士今欲用承宗為留後割其德棣二州更為一鎮李絳對以德棣隸成德久一旦割之恐怨望不若使祭弔使以私諭之聽不聽可無他害上曰今劉濟田季安皆病若其物故又如成德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用兵何如絳對以羣臣見取蜀取吳之易故諂躁之徒爭獻策勸開河北不知河北與二方異二方素忠順又旁无助援河北之百姓將士懷其累代煦嫗之恩不知君臣順逆之理鄰道各為子孫之計互相表裏兵連禍結憂患何可勝道今淮西吳少誠病且不起可議征討恆冀難致之功願捨之嗟乎人臣有如此謀國者乎試思其父子相承四十餘年者祖宗之法度而不可紛更者乎祖宗之積弊而當思去者乎師直為壯曲為老其不奉教曲直果安歸乎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割其二州而不敢顯言乎堂堂十葉之天子曾不能制三四凶人之死命冀得免其怨望以幸無事乎欲治之主不世出人生之遇合亦難期幸以天子聰明英武夙興夜寐惕厲憂勤延攬羣臣虛心訪問思所以削僭亂致太平之略而絳于諸臣中知遇又最深一籌莫展但願陛下捨此難致之功直詆言者為諂躁自顧不無少愧負矣乎李滔反發深州至束鹿士卒大譟曰天子詔司徒歸幽州奈何違敕南救田悅其黨語之曰司徒血戰取深州冀得絲纊寬汝曹賦不謂國家無信今南行為汝曹也眾曰雖知如此終不如奉詔且歸鎮然則君臣逆順學士或不知將士百姓則皆知之矣每怪肅代以來姑息者祇三四凶人其將士百姓不幸為凶人之所迫脇者忘其為吾人也而不聞有德音之降皆此等之識議誤之也夫人情未去有以留之斯愈固耳崔祐甫勸德宗以正己所獻錢三十萬緡賜淄青將士正己慚服天下始有太平之望此亦可以類推矣至如河北黜陟使符下罷田悅軍士四萬人使還農眾皆哭田悅出家財賜之使還部伍于是皆德悅而怨朝廷豈非我自棄之以資賊者乎惟岳反孝忠以易州歸朝李納反李洧以徐州歸朝將士之忠順者可用也武俊寔斬惟岳劉悟寔斬師道將士之強幹者亦可用也顧所以用之何如耳必謂懷其累代煦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岂不寃哉嘗念劉裕之棄關中南歸也三輔父老流涕諸門曰殘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賀今捨此欲安之乎想爾時之民之在彼處者其可憐憫何獨不然為大臣代天子理萬民曾此之漠不動念而弃之而又寃之不仁甚矣且彼所最憚者無如隣道之相表裏也譚忠一說季安而魏不救趙一說劉總而燕且伐趙武俊既激而合滔賈林可說以攻滔交之離合在我不在彼也宣公有言得其持疑足以集事此可為智者道也當是時以吐突承璀為招討處置等使討承宗無功卒制雪承宗復其官爵夫宦者典兵敗猶幸也然天子方銳意用兵而宰相學士議論若是是激成之也君子讀史至此而不勝恨恨焉方承璀之討承宗也昭義節度盧從史陰與承宗通兵馬使烏重胤誘執之上嘉其功欲以為留後會承璀奏已牒重胤絳以從史雖蓄姦謀已是朝廷牧伯重胤起于列校恐河南北諸侯耻與為伍萬一連表罪狀承璀陛下何以待之不如還使從史為之嘻是何言也抱玉為光弼稗將屡有戰功自陳恥與祿山同姓因賜姓李重胤節皮横海奏藩鎮跋扈由州縣各置鎮將收刺史縣令之權也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雖姦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謹以所領州牒還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敕史領之故其後河北諸鎮惟横海最為順命此規畫直可著為令為久安長治之計真大臣之識忠臣之用心也即其縛從史之時昭義一軍尽甲重胤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詔敢違者斬則皆散固已可想見其梗槩矣以如是之人不恥與若曹伍乎而反為若曹所恥乎且藩臣自署將吏天子不得問今且使天子之將吏亦必惟所置者何也且其人既蓄姦謀謂還當授以方面者何也是其為諸侯謀也則忠非天子之利也夫己則不能又惡乎人有其功其情愈私毋怪其辭之愈倍也已李集之曰祖宗以一隅取天下子孫以天下而不能取河朔夫事有本難有人難之者憲宗初年杜黄裳作相時李師古卒請及其未定服分之帝以方討劉闢遂以師道為留後是帝之失策也然令杜公任政久河北旋當定耳惜也以小故罷之而行亦卒至謀之非其人其何以濟誠使及其節度之物故也或分其鎮為三或為二即其軍中簡裨將之能服眾者與以節鉞使分領之其故節度之子授以官徵之入朝若此者彼能聽則分而易制不聽則亂而易取仍諭其鄰道各統領所治毋怠其或懷不軌陰謀黨助所以離之一說士力耳俟一方既定三方自可次及且天子嘗發德音下明詔兩河南北之眾一體有優恤獎勸之至意其百姓皆天子之民其將士皆天子之臣忠順者咸思率化強幹者類能擊奸三四凶人智可全其子孫愚不保其首領孰敢怙惡誰能助逆除累代之積習振王朝之綱紀建治安之長策樹賢哲之令規舉之何不若反掌運之何不若臂指傳之世世何不可臥赤子于天下之上而治此賈生之所以籌七國者也吾謂于唐藩鎮尤宜
杜陵之懷太白詩曰文章憎命達太史公曰虞卿非窮愁亦不能著書自表見則是人窮而後能文章非文章之能窮人也翟懷清先生幼負俊才能詩古文辭而屈於有司之繩尺往往負氣使酒為不平之鳴先伯祖星閣公嘗為作變化氣質論相規勗先生頗折節以從而卒困而死人窮文與文窮人與不平之鳴亦烏可以已也然虞卿得史遷一傳名施於後世而老杜文章憎命達一語士不遇者皆噓唏於此言以星閣公之少所許可而於先生則嘆惜之咨嗟之其形之於筆墨者至不啻一而再再而三焉則先生其亦可以無恨矣乎嘉慶六年正月琴士趙紹祖識